江南,给人的印象似乎总是春天的和煦和莺歌燕舞。鲜有人对它干燥凛冽的冬寒有足够的认识。
我本人也一样,一首白居易的《忆江南》曾让我对它充满了无限美好的向往。
故而,两年前,轻吟着《三别岭南》的小诗,乐不可支地投入了它的怀抱。可一连两个冬天的江南苦寒,一下就把我对它多年积累起来的好感击得粉碎。
这倒不是由于这儿的温度下到过零下若干度,也不是我们缺少保暖衣着,而是归因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季节性小患——爆坼。(爆坼cá,家乡称作“发紦bá”或“紦坼”是冬季的一种常见疾患。)
由于天气寒冷,人们,特别是老年人血液流动不畅,在一些离心脏较远的体位,如:手足、面部,皮肤缺水,造成干裂。轻则粗糙脱屑,重则开皲爆坼,形成一道道血沟。
让你手不能下水,足不能点地,两颊像烫灼过一般,紧绷绷、火辣辣的,整日坐卧不宁。记得小时的冬日,总是看见我的母亲挽着一篮衣被,踮着双小脚,一拐一瘸地下市湖洗涤。
每迈出一步,她都要哼哼唧唧地,状极痛苦。
回来时,那一双手被冷水澈得连手指尖都开皲发坼,掌心手背都血迹斑斑。夜间洗足,因血水把长袜都粘牢了,怎么也脱不下来。此时,姐姐已帮妈妈打好了一盆热水,蹲在一边等着给她涤足。
见妈妈这般苦难像,连忙俯身帮忙。母女俩费了好大力气,才把袜子脱了下来。
我们在一旁听得真切:妈妈喉咙深处不时发出的“嘶嘶”的呼吸声。也看得明白:她的脚掌像干裂的年糕一样,前趾后跟,紦坼纵横,道道血沟,足足有几毫米深浅。
姐姐含着泪,慌忙寻来臭槡里干里(注)皮。
或是甘油、凡士林,朝创口涂抹(这一过程家乡称作“擦紦”或“摩mō紦”)经过一番努力之后,母亲扭曲着的脸这才慢慢舒展开来。此景此情,思想起来,至今还让我揪心动容。
长大成人之后,我离家求知,去到了四季如春的岭南,彻底告别了东岗岭旁冬日呼啸的北风,也告别了那可怖的紦坼。南国生涯,在饱尝职业的起伏跌宕,喜怒哀乐之余。
不觉间也尽享了26个暖冬,使我把那森人的冬日紦坼竟彻底忘在脑后了。
直到这几天,曾经的北风又在耳边呼啸。
人老体衰,血气不旺,我的脚板底也在隐隐作痛。如今越演越列,连我坚持了几十年的晨运跑步也难以为继,我这才真切地记起了儿时的故事,真正认识了现今的江南;
也从我记忆的荒原中,再一次拾回了“紦坼”二字。
注:“臭槡里干里”学名叫酸橙,外形像橙子,但皮外长有很多疙瘩。
在蛤蜊油未引进之前,民间多用其皮来“擦紦”。
完稿于上海浦东